
中國的戲曲豐富多彩,除被國人稱為“國粹”的京劇外,還有許多劇種。如昆曲、豫劇、川劇、越劇、粵劇、評劇、黃梅戲、河北梆子、晉劇、滬劇、呂劇……在眾多的戲曲中,他們有個共同的特點,那就是:酒是中國戲曲中不可缺少的構成因素。在戲曲舞臺上,飲酒,在戲劇中不管多么隆重盛大的場面,像《鴻門宴》等,在舞臺上表示盛大宴席的道具,僅用幾個酒壺和酒杯而已。
有許多戲,是以酒或醉酒構成全劇的主要情節的。以醉酒為故事情節的戲曲的劇目很多,較有代表性的有京劇《貴妃醉酒》。《貴妃醉酒》是說楊貴妃備受唐明皇寵愛,一次,楊貴妃與唐明皇相約共飲于百花亭,而明皇卻爽約了,楊貴妃久候而明皇不至。于是,她問高力士,才知道明皇已宿西官梅妃處。楊貴妃心生怨怒,引酒獨酌,自遣愁煩并喝醉的故事。《醉皂》是昆曲《紅梨記》的一折,是說一名皂隸奉縣令差遣,邀請趙公子飲酒賞月,不料皂隸醉酒,引出一段喜劇。《劉伶醉酒》,是說劉伶嗜酒,自夸從來不醉,遇酒仙杜康,飲以仙酒,竟大醉不醒的故事。《醉縣令》是說三國時,龐統投劉備,不被重用,只委任縣令。于是,龐統整日醉酒,不理政務,后劉備派人視察,龐統在一天之內將三月積案全部審清,劉備知其是人才,委以重任。《醉戰》又名《讓雍州》,是說明末穆君益據雍州,嗜酒貪杯,失去雍州的故事。
《水滸》戲中有許多是以醉酒為主要故事情節的,如《醉打山門》,是說魯達在五臺山削發為僧,法號智深,因平日喜歡飲酒,每欲破戒。一日,魯智深下山閑游,看見一賣酒人,即上前沽飲。酒販告知長老有令,禁寺僧飲酒。魯智深不聽,狂飲大醉,回寺時,眾僧不讓其進,關上寺門。于是,智深大鬧,砸了寺門,長老遂薦魯智深往東京大相國寺。《武松打虎》是說武松在景陽崗下的酒店中沽飲,乘醉過崗,遇見猛虎,奮勇將虎打死。《十字坡》(《武松打店》)是說武松被發配,途經孫二娘的酒店,孫二娘將武松灌醉,夜入臥房,準備殺之后,搶奪銀兩并將武松等人做成肉包子。其實武松是佯醉,早有戒備。二人在店內摸黑打將起來,孫二娘不敵,張青趕來相助。武松通名后,張青夫妻慕其名,遂與武松結為兄弟。《快活林》(《醉打蔣門神》)是說武松發配至孟州牢營,管營施忠之子施恩,慕其名,二人結拜兄弟。施恩的酒店被惡霸蔣門神霸占,武松聞之大怒,一路飲酒趕至快活林,醉打蔣門神,奪回酒店。由此引發的一系列劇目有《鴛鴦樓》、《飛云浦》、《蟆蛤嶺》等劇。《潯陽樓》是說宋江殺死閻婆惜,發配至江州。一日,宋江到得陽樓飲酒,酒后,題詩于壁慨嘆個人遭遇。詩被通判黃文炳抄走,送與知府蔡德章,誣宋江謀反。宋江裝瘋,蔡知府不信,判宋江斬刑。后宋江被梁山好漢劫法場救出。《黃泥崗》(《生辰綱》)是說晃蓋、吳用等在黃泥崗智劫“生辰綱”(梁世杰送給岳父蔡京的壽禮),用的計策就是用藥酒將押送官兵麻倒,然后劫取生辰綱的故事。
飲酒過量,就會迷失本性,失去理智,造成嚴重后果。如《薛剛大鬧花燈》,是說薛剛酒醉以后,失去理智,闖下滔天大禍,不僅打了當朝太師張泰,還打傷國舅張天佐、張天佑,并砸壞太廟的神像,打落太子的金冠,引起皇帝的震怒,將對唐朝有汗馬功勞的薛家一家300多人,滿門抄斬,只有薛剛逃出的故事。這雖然是由于張泰銜恨,在皇帝面前進讒,才引發的一場曲折激烈、忠奸斗爭的悲劇,但禍起根源,卻是由于薛剛醉酒,酒后亂來的結果。后來《薛家將》的戲,主要是從這個情節引發而來,如《陽和摘印》、《法場換子》、《鐵丘墳》、《雙獅圖》(《舉鼎觀畫》)、《徐策跑城》,直至《薛剛反唐》等都是。還有的飲酒過量后胡言亂語,有的胡做非為,喝得太多就昏睡不醒,任憑別人擺布。所以用“灌醉”作為手段,把對方灌得昏迷不醒,然后達到自己的預期目的,就成為戲曲中常見的情節。京劇《烏盆記》(《奇冤報》)中,趙大用毒酒將劉世昌主仆害死,謀財害命。《連環套》中,朱光祖將麻醉藥投在竇爾敦的酒壺里,乘竇爾敦昏睡,盜去他的雙鉤。粵劇《四進士》中,宋士杰乘兩個差役酒醉,偷看了田倫賄賂顧讀的書信,從而揭發了一樁兩個官僚行賄受賄制造冤案的丑劇。京劇《望江亭》中,譚記兒用酒將楊衙內灌醉,盜走圣旨和尚方寶劍,最后懲治了兇惡狡詐,仗勢害人的楊衙內。這些故事都是以酒灌醉對方而達到白己的目的戲曲。
戲曲中,有些戲雖然不是以飲酒、醉酒作為貫穿全劇的主要情節,但卻是劇中某一片斷中的一個關鍵性的細節,用飲酒這一細節塑造或深化人物性格,使人物形象更加鮮明突出。有的則是用以作為強化戲劇沖突,解決戲劇飲酒矛盾,推進戲劇情節發展的一種催化劑,或是渲染戲劇氛圍的一種有力的表現手段。這樣的戲非常多,如越劇《將門之子》。該劇說的是:東吳大將周瑜之子周循官至護衛將軍,深受吳王寵愛,并被選為駙馬。周循得知自己被選為駙馬后,恃寵愈驕,竟借酒醉調笑公主,又失職使重犯潛逃。周母教子很嚴,得知此事后,她進宮諫吳王重罰周循祭掃祖墳。經過此番教訓,周循決定從一個小兵做起。在以后的戎馬生涯中,周循戒驕戒躁,屢立戰功,終成一位將軍。本戲中的醉酒就是作為一個重要的細節來強化矛盾沖突的。再如《溫酒斬華雄》,通過“酒尚溫熱,華雄已被斬首”這一細節,突出表現了關羽的神勇無敵。《群英會》通過周瑜與蔣干兩個人的佯醉,表現了周瑜的智慧謀略和蔣干的自作聰明,上當而不自知。《青梅煮酒論英雄》,則通過曹操與劉備飲酒交談,刻畫了兩位性格迥異,但又同是具有雄才大略的“當世英雄”。《草船借箭》,通過諸葛亮和魯肅在船上飲酒的一段戲,鮮明地刻畫出兩個人迥然不同的情緒與心態:諸葛亮是從容鎮靜,成竹在胸;而忠厚誠樸的魯肅卻是坐臥不安,心中沒底。
《西廂記》中,崔老夫人在悔婚后,還逼鶯鶯以“兄妹”的名義給張生敬酒.而張生聽說崔家悔婚,又驚又怒,在忿懣失望的心情下無奈地飲下鶯鶯敬的這杯“苦酒”。這一敬酒的細節,深刻地揭示了封建社會愛情悲劇的時代根源。
《楊門女將》中,在楊宗保的五十壽宴上,傳來了宗保為國捐軀的噩耗,壽堂變靈堂,佘太君忍悲痛,集合了全家四世子孫,以酒灑地,祭奠楊宗保。這一奠酒的細節,內涵極其豐富深刻,已經超越了對楊宗保的悼念與哀思。這杯酒詔示了楊家將的忠勇愛國、幾世不渝,也折射出楊家視死如歸,義薄云天的壯志豪情。又如昆曲《十五貫》,《十五貫》中的尤葫蘆如果不喝醉酒,就不會被婁阿鼠殺死;評劇《獨占花魁》中,賣油郎終年辛苦積紋銀200兩,至妓院求會花魁,適逢花魁大醉,不省人事,賣油郎侍奉花魁通宵。花魁酒醒,頗為感動,遂以身相許。這里的醉酒成為增進愛情和友誼的手段。晉劇《醉打金枝》中,唐朝三朝元老汾陽王郭子儀壽辰,兒子郭暖之妻升平公主以其尊不肯去祝壽。郭暖借“酒醉”之機打了公主,公主向父皇告狀,郭子儀綁子上殿請罪。在唐王的調節下,夫妻二人和好。此處的“醉酒”是一種手段和借口。
京劇《白蛇傳》中,許仙聽信法海的慫恿,強勸白素貞在端午節飲下雄黃酒,致使白素貞酒醉現出蛇形,將許仙嚇死,引發了《白蛇傳》后半部一系列的激烈斗爭和悲劇。這里的酒是關鍵性的一個細節,作用是承上啟下。
現代京劇《紅燈記》中,李玉和在被捕以前,喝下李奶奶給他的一碗酒,唱了“臨行喝媽一碗酒”的著名唱段,這一喝酒的細節,抒發了李玉和一家為革命誓死不屈的豪情壯志。《智取威虎山》中,楊子榮與群匪喝酒的場面,實際是楊子榮顯示自己的“土匪”身份,取信于座山雕的一種手段,另一層含意是表達自己消滅群匪的決心和信念。
用灌醉對方作為手段,達到自己復仇或除奸鋤暴的,也是戲曲中最為常用的情節。昆曲《金針刺梁冀》(《漁家樂》)中,漁家女鄔飛霞將東漢末年獨霸朝政的大將軍梁冀用酒灌醉,用金針刺死。刻畫了一位有膽有識、智勇雙全的漁家女的藝術形象。京劇《青霜劍》中,豪紳方世一為了霸占申雪貞,與媒婆姚姐同謀,買通大盜,誣陷申雪貞的丈夫董呂通匪,令董昌被斬首。申雪貞了解實情后,她假意允婚,在洞房中,申雪貞將方世一與姚姐灌醉殺死,然后攜帶仇人的頭顱到丈夫墳前哭祭,然后自刎。京劇《貞娥刺虎》中,費貞娥假充公主將李虎灌醉,然后將其刺死。《審頭刺湯》中,雪艷假意向湯勤獻媚,用酒將其灌醉,然后刺殺了這個賣主求榮,陰謀陷害丈夫、霸占自己的卑鄙小人。
還有一些寫酒的戲,如《搜孤救趙》,為救趙氏孤兒,程嬰舍子,公孫杵臼舍命,程嬰在法場上用酒祭奠公孫杵臼和自己的兒子,這一祭酒細節揭示出兩位義士為救忠臣孤兒所做的巨大犧牲,也抒發了程嬰內心的極度悲痛。《伐子都》描寫了子都害死穎叔考后,受到良心譴責,以致神經錯亂,在金殿飲酒后,吐露真言,坦白了自己害人的罪行。此處的酒起到酒后吐真言的作用,是正面作用。《霸千別姬》講的是在項羽被困垓下,四面楚歌,全軍覆沒的前夕,虞姬勸酒獻舞,此刻的酒讓人傷感,表達了項羽與虞姬在生離死別時的依戀與悲痛。《摘績會》中,小將唐狡在慶功宴上喝醉,借酒撒瘋,竟然在風吹燭滅的瞬間擁抱楚莊王的愛妃,進行調戲,莊妃拔掉他盔上的紅績,向楚莊千哭訴,請查出盔上無盔績的狂徒,予以懲處。但楚莊王從大局出發,不予追究,命令所有的大臣都摘掉盔績,然后再點燃蠟燭,顯示了楚莊王作為一代霸主的寬容大度。此處的酒起著對比襯托的作用:唐狡的酒后無德,楚莊王的寬容大度。但與此相反,有些皇帝、君主卻由于沉溺酒色,酗酒,醉酒,而喪失理智,胡做非為,有的竟然在酒醉后殺戮功臣。如《打金磚》中的漢光武帝劉秀將開國元勛姚期、馬武等盡行殺戮;《斬黃袍》中的宋太祖趙匡胤將曾經共患難、打天下的結義兄弟鄭子明斬首。
矛盾沖突和人物性格的撞擊,是構成戲劇性的主要因素。如果一出戲只是平鋪直敘地抒情敘事,沒有曲折的故事情節,一般地說,也就不會產生戲劇性,甚至也就沒有戲劇了。而酒,正是產生戲劇性,強化戲劇性的一種媒介和手段。戲曲是極其廣泛地反映人類社會各個領域的一種藝術形式,所以,一方面說酒是構成戲劇情節的重要因素,另一方面由于酒(具體地說是“醉酒”)又常常是造成災禍、悲劇、苦難、仇恨等“惡德”的重要因素。因此,酒在戲曲中所起的作用,更多的是刻畫生活的負面效應。
清代著名學者顧炎武說:“水為地險,酒為人險。”意思是說,水本來是對人有利的,但如果不興水利就會泛濫成災,給人類造成災害;而酒本身并無所謂禍福,社會上的“酒禍”都是由人造成,即由于人的無節制地飲酒,以至醉酒、酗酒而造成惡果。人如果飲酒過量,就會迷失本性,輕者任人擺布。重者,縱欲亂性,胡作非為,以致給自己、家人、社會都帶來深重的苦難。由此可見,“節飲”是避免酒禍的最有效的手段和方一法。但在戲曲中,卻很少表現節酒的情節。從戲劇的情節發展來看,也無須表現那些為了避免酒禍而構置的節酒的情節,因為那樣只會削減戲劇沖突。所以,一言以蔽之戲曲中出現有關酒的內容,絕大多數都是由于“醉酒”而引發的具有強烈戲劇性的情節。當然,在戲曲舞臺上,還出現很多因喜、壽,婚、喪、祭祀、慶功、餞別、結拜等而舉行的宴會場面,都是以敬酒、暢飲作為主要的表現手段。這里面雖然沒有什么曲折的戲劇性,但也說明酒是戲曲中無所不在的“必需品”。
與酒相關的富有詩情畫意的抒情戲也有一些,但是數量木是很多。其中,以唐代詩人杜牧的《清明》為故事情節的戲曲《小放牛》很有代表性。
杜牧的《清明》詩:“清明時節雨紛紛,路上行人欲斷魂。借問酒家何處有?牧童遙指杏花村。”戲曲《小放牛》,描寫一位年輕的村姑,向一位牧童問路,唱詞是:
牧童哥,你過來,我問你,我要吃好酒到哪里去買?哪哈咿呀嗨!我要吃好酒到哪里去買?哪哈咿呀嗨!”
牧童同唱道:
小姑娘你聽我言,我這里用手兒一指,前面的高坡,有幾戶人家,楊柳樹上掛著一個大招牌。小姑娘,你過來。你要吃好酒就在杏花村,哪哈咿呀嗨!你要吃好酒就在杏花村!
這出載歌載舞用山歌曲調演出的抒情小戲,把杜牧詩中的含蓄雋永的詩情畫意,用戲劇方式配以優美的音樂、舞姿,在舞臺上表演出來,這是戲劇對詩詞的豐富和具象化,也是二者巧妙的結合。
古典戲曲中有以專門批判酒、色、財、氣的危害作為主題撰寫的劇目,最有名的是李逢時編演的《四大癡》傳奇。《四大癡》傳奇實際是各自獨立的四部戲。以酒的危害為主題的戲《酒懂》;以色的危害為主題的戲《扇墳》,寫的是《蝴蝶夢》的故事,即京劇的《大劈板》;以財的危害為主題的戲《一文錢》;以氣的危害為主題的戲《黃巢下第》。
戲曲中有關酒的表演方式多以醉酒的形象和神態進行表演。
為了表現醉酒的形象和神態,戲曲演員創造了許多生動逼真的表演程式。最常用的是形容酒醉時步履踉蹌的“醉步”。醉步分為男女兩種方式,演員在表演醉步時,配上略微搖晃的身體,就更加逼真了。
表現醉酒神態最重要的是眼神,因為喝醉酒的人的眼神是迷離的。酒醉者在舞臺上的眼睛稱為“醉眼”。“醉眼”的特征是半睜半閉,看人看物都是迷離晃恍,很少正面直視對方,似見未見,熟視無睹:而真正注視對方時,卻又是眼珠乜斜,用斜視的余光打量對方。
戲曲舞臺上描寫醉鬼或有酗酒惡習的人,在化妝的相貌上,常在其原有臉譜底色(如黑色、灰色等)上再用紅色略涂雙頰。
還有的演員在武打表演中,根據劇情,增加一些“醉打”的成分。
有許多“醉打”的表演程式,不管打得多么緊張、驚險、火爆,在開打中都不能失去“醉”的特色。凡是醉打的戲,除去必須有的醉態,如醉眼迷離,醉步踉蹌,身體搖晃,持物不穩等外,還常常配有羅帽功、鋪子功、噓口功、水袖功、鶯帶功等特殊的高難技巧。這樣就使醉打增加了技巧性、舞蹈性和優美性的審美成分。
在舞臺上表現醉酒的形態,有許多不同的手法.有的是醉酒者的個人表演,有的則是采用其他人對于醉酒者的照料、攙扶,用以營造醉酒后的氛圍或啟示,增強觀眾對于醉酒的藝術感受。如皇帝、親王酒醉后由太監、內侍攙扶上場。凡是有這樣的情景,就表現角色是處于酒醉的狀態了。后妃、公主由宮娥、侍女攙扶;豪紳、惡霸(如《武文華》的武文華、《艷陽樓》的高登)則由奴仆攙扶。而《群英會》中的周瑜和蔣干(其實都是佯醉),則由軍卒攙扶上場。也有由在場的群眾角色做陪襯動作,以表現主要角色的醉酒。最典型的是《貴妃醉酒》,在場的全體宮女,分別挽在楊費妃的兩側,隨著楊貴妃的跪拜和東倒西歪,而互相依傍牽扯著分別向兩面節奏鮮明地做著斜倚的動作,其實這已經是一種配合醉酒的伴舞或群舞的形式了。
中國戲曲與酒文化的有機結合,充分展示了中國戲曲文化的博大精深,使中國戲曲這塊文化瑰寶在藝苑中熠熠生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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