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善飲酒的人得酒趣,而不是缺酒德,我們中國人吃酒之雍容悠閑的態度,是幾千年酒文化陶煉出來的結果。梁實秋先生說酒:
酒實在是妙。幾杯落肚之后就會覺得飄飄然、醺醺然。平素道貌岸然的人,也會綻出笑臉;一向沉默寡言的人,也會談論風生。再灌幾杯之后,所有苦悶煩惱 全都忘了,酒醉耳熟,只覺得意氣飛揚,不可一世,若不及時制止,可就難免玉山頹傾,嘔吐縱橫,甚至撒風罵座,以及種種的酒失酒過全部的呈現出來。
莎士比亞 的《暴風雨》里的卡力班,那個象征原始人的怪物,初嘗酒味,覺得妙不可言,以為把酒給他喝的那個人,是自天而降,以為酒是甘露瓊漿,不知是人間所有物。美 洲印第安人前與白人接觸,就是被酒所傾倒,往往拿土地和人以交換一些酒漿。印第安人的衰滅,至少一部分是由于他們的沉湎于酒。
對此,我 有過多年的體驗,第一次醉是在六歲時,侍先君飯于致美齋樓上雅座,(北京煤市街路西)窗外有一棵不知名的大葉樹,隨時簌簌作響,連喝幾盅之后,微有醉意, 先君禁我再喝,我一聲不響地站在椅子上舀了一匙高湯潑在他的兩截衫上。隨后我就倒在旁邊的小木炕上呼呼大睡,回家之后才醒。我的父母都喜歡酒,所以我一直 都有喝酒的機會。
“酒有別腸,不必長大”,我小時候就瘦得如一根綠豆芽。酒量是可以慢慢磨練出來的,不過有其極限。我的酒量不大,也沒有親眼見過一般人所稱的那種所謂海量。大概白酒一斤或黃酒三五斤即足以令任何人頭昏口眩粘牙倒齒,惟酒無量,以不及于亂為度,看各人自制力如何。不為酒困,便是高手。
酒不能解憂,只是令人在由興奮到麻醉的過程中暫時忘杯一切。即劉伶所謂“無憂無慮、其樂陶陶”。可是酒醒之后,所謂“憂心如醒”,那份病酒的滋味很不好 受,所付代價也不算小。我居住在青島時,那地方背山面海、風景如畫,是很多人心目種最理想的卜居之所。唯一的缺憾是很少文化背景,沒有古跡耐心尋味、沒有 適當的娛樂。看山觀海,久了也會膩煩,于是呼朋聚歡,三日一小飲,五月一大宴,豁拳行令,三十斤花雕一壇,一夕而罄。當時作踐了身體,這筆賬日后要算。
一日,胡適之先生過青島小憩,在宴席上看到八仙過海盛況大吃一驚,急忙取出他太太給他的一枚金戒指,上面攜有“戒”字,戴在手上,表示免戰。過后不久, 胡先生就寫信給我說:“看你們喝酒的樣子,就知道青島不宜久居,還是到北京來吧!”我就到北京去了。現在回想起來,當年酗酒,哪里算得是勇,簡直是狂。
酒能削弱人的自制力,所以有人酒后狂笑不置,也有人痛哭不已,更有人口吐洋語滔滔不絕,也許會把平夙不敢告人之事吐露一二,甚至把別人的隱私也當眾抖露 出來。最令人難堪的是強人飲酒,或單挑,或圍剿,或投井下石,千方百計要把別人灌醉,有人訴諸武力,捏著人家的鼻子灌酒!這也許是人類長久壓抑下的一部分 獸性的發泄,企圖獲取勝利的滿足,比拿起石棒給人迎頭一擊要文明一些而已。那咄咄逼人、聲嘶力竭的豁拳,在贏拳時那一聲拖長了的絕叫也表達了內心的一種滿 足。在別處得不到滿足,就讓他們在聚飲時如愿以償吧!只是這種鬧飲,以在有隔音設備的房音里舉行為宜,免得侵擾他人。
所謂“花看半開,酒飲微醺”的趣味才是最令人低徊的境界,從喝酒的態度上來說,中國人無疑的是開化在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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